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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月底,她感染,入了院。
入院后,丈夫和女儿被邻居投诉,强行隔离。但他们并无感染症状,检测结果也是阴性。
后来田女士康复,出院,回到小区。
又一场折磨开始了。
折磨就从回家开始。
那天,她一进小区门,就发现邻居们围在一起,眼睛瞟着她,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。
“怎么回家了?”
“他家有几个人感染了?”
她从一个业主,成为一个“过街老鼠”,人人喊打,无法见天日。
因家在二楼。楼下人说话,都听得见。
回家以后,她就时不时听到楼下传来愤怒的、阴阳怪气的声音:“诶呦,他这个气传出来有毒的,你们离他家远一点。”
有天早上,她掀开窗帘,发现对门的邻居躲在一棵树后,冷冷地盯着她们家。
眼神怨毒,极其令人骇怕。
她拿起手机,准备拍照,这时邻居做了一个举动。
这个举动令田女士彻夜难安——
那个邻居摘下口罩,对窗户狠狠地吐了一口痰。
这是澎湃新闻报道的一个典型新肺痊愈者的遭遇。
对于痊愈者来说,大难不死,还有小难。
社会歧视与心理阴影,成了两重新的威胁,一直压在他们身上。
他们不再是正常人。
而是“感染过病毒的人”。
这个标签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一个痊愈的患者被视为“毒王”。
个人信息全被公布。
熟悉的,不熟悉的人,都在说他把整个小区都感染了。
“还有说我把我公司的人都感染了,后来变成只要我去的地方,所有人都感染了”。
有苦说不出。
“有时候,觉得病毒都没什么,真正伤害大的就是这种谣言......”
一个患者说,为了避免“歧视”,“打算悄悄在家隔离小半年再出门”。
还有患者说,想去山里生活,一个人呆上几个月。
想逃离一是因为,他们也怕万一复发,传染给家人。
比如一个爸爸出院后,成了惊弓之鸟,孩子一咳,或者便便有些稀,就脑袋一轰,“完了,孩子也感染了。”
他再也不敢面对孩子说话。
不敢抱孩子。
睡觉时,一直背对小孩。
也经常做噩梦,梦里,依然是白的墙,测血夹,心电仪的机器声......焦虑挠心,日夜难安。
二是因为,歧视真的存在。
比如一个痊愈的患者回到家,房门被贴封条和告示。
社区的人还说,要在门边的墙上打洞,穿上链子,把门上锁。
他说:“家里还有没生病的人要生活啊......”说了半天,对方才没用铁链锁死。
看到这些访谈,心酸无以言表。
而歧视还在继续......
3月11日,孝感,一个73岁的老人解除隔离,回家。
没想到,到了小区门口,几十人堵着不让老人进门。
还有一个老人,新冠肺炎痊愈了,到了家门口,孙子和孙媳妇不给进,社区人员来了,怎么劝说都没用。
还有人被排挤。
有人被造谣。
有人工作受影响。
一个武汉男子感染后,其母亲遭遇变相逼退。个人物品被清理。
70岁老母亲去公司问,可不可以给她其他职位?
老板说,“你知道多少人在投诉你吗?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都是个名人了?”
老人当场就哭了。
回到家以后,依然悲凉地掉眼泪。
一家人都无可奈何。
只有一边安慰,一起跟着落泪。
财新网也报道过一个患者的经历。
患者是一个老人。
70岁。
姓李。
1月26日,他住院。
第1天,隔壁一个老奶奶走了。悄无声息。
第3天,同病房有个老人,72岁,走了。
走的时候,是凌晨1点多。李爹爹正睡着,忽然闻到恶臭。
拉开帘子一看,邻床的老人快不行了。大小便失禁,面部僵硬。床头的心电监护仪,线条快拉平了。
护士来了以后,确认死亡。
因殡仪馆的车来不了,护士用白布把遗体包了包,摆在病床上。
那天晚上,李爹爹一个人,和尸体一起过夜。
天亮后,尸体被收走,病房消毒,又住进新的病人。
有一个病人是大高个儿,180以上,进来没几天,“趴在床上不动了,一只脚搭在床架子上,没穿袜子,像白纸一样的颜色。”
一个接一个的病人来。
一个接一个人走。
李爹爹熬了下来。他以为,活下去就好了。
后来出院,但新的挑战来了。
首先是身体大变样。
他瘦了30多斤,腿细成棍子。胸口隐隐作疼,晚上总是透不过气,人硬生生憋醒。
其次是重新融入社会,遭遇重重阻碍。
他病重时,老伴打电话给他妹妹。
电话里,老伴哭着说:“你哥快不行了......”
没想到,他老妹觉得晦气,立即说:“不要跟我说这个,不要说这个。”把电话挂了。
亲兄妹尚且如此。
何况外人。
2月14日,他痊愈出院,回家。
之后在家隔离12天。
又在酒店隔离14天。
但当他再次回到小区,依然被当成“瘟神”。
出门买菜时,邻居见到他,惊恐地扔下袋子就跑。
出太阳的时候,他去自家阳台晒太阳。
也被邻居举报。
说“那是户外空间,有人比较害怕,你以后不要上阳台了。”
为了不给人“添堵”,他们很少出门。
不与人联络,不发朋友圈,也不说话。
甚至把手机关机,放在床下。
他们自我隔离,心理上也在隔离。
现在国内疫情,已经差不多平稳。但新问题接踵而来。
心理专家曾遇过一个案例。
一个50多岁的患者,一家4口全部感染。住院期间,她父亲、母亲、丈夫先后离世。
儿子没回来。
她一个人接受治疗,不说话,不哭,也不流泪。似乎对一切都无动于衷。
但真的如此么?
当然不会。
这种麻木只是一种心理退行。
是一种暂时的心理防御,以保护自己免于重创。
但等到尘埃落定,疫情过去,这些创伤就会复苏,开始要人命。
当年非典结束后,有一些关于非典病人的心理创伤的调查,数据是这样的:
85%的患者出院后有自卑心理。
中重度抑郁症患者达到39%。
80%因病离岗。
60%都出现了家庭变故。
也就是说,他们面对的,不仅有心理问题。
也有社会问题。
他们在自责中,在社会的“另眼相待”中,一直过得郁郁寡欢。
死,是一场灾难。
生,也成了一种煎熬。
无论如何,都是伤痕累累。
很多专家说过,疾病终会痊愈。
但歧视难以消除。
现在湖北痊愈63945例,武汉痊愈46794例。
这些痊愈的人,生活大多无法恢复如初。
在财新的报道中,有一句话,是一个康复病人说的。
震聋发聩。
他说:如何对待新冠治愈者,考验我们社会的文明程度。
“希望社会能向新冠患者展示善意。
人们加强自我防护、保持安全距离是应该的,但不要在行为上视我们为洪水猛兽,刻意回避我们。
我们身心已经受到伤害。
希望我们的社会能走到一个成熟的文明的状态。
能坦然接纳新冠治愈患者,能给我们宽容的环境,不要歧视我们。
我们是同胞,不是敌人。”
是的。
当所有人都在欢呼时,请听见武汉低低的叹息。
当举国欢庆时,请你知道,有些人开始了另一条长征路。那条路孤独无比,充满歧视,充满排斥。
我知道,在疫情已定时,说这些话,肯定不讨人喜欢。
但是我还是得说。
一个理性的社会,不会只有鞭炮声、礼花声、颁奖辞、掌声。
它必然还有提醒。
有批评。
有伸向老弱病残者的手。
也许,平凡渺小如你我,无法救助每个人。
但不歧视,不情绪化,理智对待他们,不传播恐慌,还是能做到的。
请大家转发此文,告诉每个人,包容归来的病人,接纳痊愈的患者。
请记得,病好后的武汉人,依然在哭。